科索沃战争记忆之《“你们真的是中国人吗?”》

维利卡·霍察村里静悄悄的,街头行人极少。经过一家小咖啡馆时,我主动向里面的村民挥挥手。屋里的人一个个转过身子,惊讶地盯着我们。法鲁克总算从将信将疑的村民口中打听到村里牧师的家。我们停下车,扣响了斑驳的院门。

天将擦黑时分到达普市城边时,法鲁克在车后座上自言自语:“真刺激!他们居然都没问我是哪族人!不过谁会想到,在这种时候会有一个发了疯的阿族人跑到维利卡·霍察去呢?”

《“你们真的是中国人吗?”》

作者: 黄文 | 2009年04月23日 11:48 | 栏目: 彼时

3月18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名叫维利卡·霍察的塞族村庄,它坐落在一大片阿族控制区内。据曾经去那里采访的美籍华裔摄影师、为《纽约时报》工作的陈本儒介绍,那里的情况非常值得报道,但是记者会遇到很大困难。“村民痛恨记者,他们觉得媒介让全世界都仇恨他们。”


陈建议:“去维利卡·霍察这样的地方必须有个塞族好翻译,最好是女的。在科索沃,女翻译可以进入对立双方的控制区,因为大家一般认为女性不是来自对方的战士,所以敌意会小一些,记者的安全系数也就大一些。你们是中国人,在维利卡·霍察村里采访会比西方人有优势,我能在那里顺利工作,跟我的中国面孔有直接关系。”

“不过,对于你们来说最困难的是如何到达那里。记住,千万不要向周围村庄的老百姓打听这个村子的情况,他们绝大多数是阿族人,故意给你指错路事小,如果惹得他们因为仇恨找你们的麻烦就不好办了。”

日程已定,我们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位愿意去维利卡·霍察的女翻译。巴尼告诉我,如果我们愿意,他的一位来自黑山共和国的朋友、阿族青年法鲁克愿意帮忙。尽管法鲁克是阿族人,但他的伙伴总是告诉他:“你长了一张塞族人的脸。”

24岁的法鲁克生在贝尔格莱德,并且在那里生活了多年,一口流利的塞语讲得天衣无缝,加上曾经在南联盟军队服役,如果他自己不说,没人看得出他到底是哪个民族的。

法鲁克没给外国人当过翻译,“可是既然朋友要帮忙,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但愿在路上和那个村子里不会被人杀了。”

刚下过一场大雪,通往维利卡·霍察最近的道路需要穿山,但我们的车子不善爬坡,加上这条路在KLA的严密控制之下,危机四伏。

普市的塞族同行建议我们走塞族警察控制的普里什蒂纳至贾可维察公路,并尽量绕开前一天刚刚发生激战的路段。

一路辗转,我们终于在下午1点多抵达维利卡·霍察附近的奥拉霍瓦奇镇。在欧安组织驻当地办事处,我们向值班人员说明了来意。

“你是说维利卡·霍察?”一位美国观察员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的建议是:这种时候,最好不去那儿。”

办公室的加拿大籍负责人接着他的话茬:“村里人讨厌媒体,痛恨记者,加上周围不断有人袭击、绑架他们的村民,那里的人非常敏感,对外人敌意很深。”

他问法鲁克:“你是塞族人吗?”法鲁克摇头:“不,我是阿族。”

加拿大人睁大眼睛:“维利卡·霍察村民容不得非塞族翻译进村。”

“但我可以不说自己是阿族人。”

“不管你说自己是什么,进村后全靠你自我保护。”加拿大人出门去与自己的同事商量了一阵。“好吧。我们派一辆车领你们到离那个村庄2公里左右的路口上,以后的路就由你们自己走了。如果到下午3点你们还没有返回这里,我们会派车去村里找的。”

维利卡·霍察村里静悄悄的,街头行人极少。经过一家小咖啡馆时,我主动向里面的村民挥挥手。屋里的人一个个转过身子,惊讶地盯着我们。法鲁克总算从将信将疑的村民口中打听到村里牧师的家。我们停下车,扣响了斑驳的院门。

进门前,法鲁克悄声对我说:“文,千万别叫我法鲁克,用那个新闻中心塞尔维亚小伙子的名字喊我。”我点头,随即脱口而出:“萨沙。”

话音未落,牧师家的院门打开,开门的塞族青年一脸好奇,用塞语对法鲁克说:“萨沙?你也叫萨沙?”

“你们真的是中国人吗?”开门的小伙子不信任地通过法鲁克问我们。“来这儿的记者都说自己是中国人,或者俄国人。可是我们一要护照,他们哪个也不敢拿给我们看。”

“你要看我的护照吗?现在就可以给你。”我打开摄影包,往外掏自己的证件。这么一来,小伙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说:“不用了!不用了!"

这之后的采访变得越来越顺利,牧师召集了几个村民来与我们聊天,还拿出村里保存数百年的村民受洗、安葬记录和一些古代文物给我们看。

“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已经快800年了。现在,周围的人想把我们赶走,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已经绑架了将近40个村民,大多数人至今下落不明。现在,我们睡觉时枕边都要放着枪啊!”牧师沉痛地说。“离我们的房子800-1000米的距离上就有狙击手,村里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了他们的子弹。你们到村后的墓地去看看,前些天,我们刚刚下葬了一个被他们抓去折磨死的村民。”

在那片墓地里,我们看到牧师说的那位村民年迈的父母。两位老人无声地坐在儿子坟前发呆。不远处,另一位老妇人靠在自己姊妹的墓碑上。

维利卡·霍察村一对老夫妇在村中墓地悼念自己的儿子.这位42岁的村民与弟弟在砍柴途中遭到绑架,被折磨致死,他的弟弟则受重伤. (黄文 攝)

我们安全地出了村。返回欧安组织驻当地办事处时,刚才跟我们说话的美国人愣在原地,半天才说出一句:“祝贺你们。”

回程中,路上厚厚的积雪开始结冰,我们的车子在一边是山,一边是沟的山间公路上走得辛苦。由于是阴天,本来就不长的白天暗得更早。天将擦黑时分到达普市城边时,法鲁克在车后座上自言自语:“真刺激!他们居然都没问我是哪族人!不过谁会想到,在这种时候会有一个发了疯的阿族人跑到维利卡·霍察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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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文,60后,文学(传播学)博士:

1989年本科毕业于人民大学新闻系新闻摄影专业,之后一直是新华社社员,博士是在职读的,现任“公社”高级编辑并新闻信息中心涉外拓展部主任。摄影作品《学京剧的孩子们》

1995年在法国昂热国际独家新闻节上获文化新闻图片奖,常驻德国两年作摄影记者期间,于

1999年3-5月参加了科索沃战争报道,

2000年由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个人战地摄影集《标靶》,

2002-2003年获美国斯坦福大学奈特奖学金,任莱尔与科瑞恩·尼尔森国际新闻研究员。

2005年,在从事新闻摄影采编16年之后,转身研究媒体市场。

2006、07年两任“荷赛”评委。2007年应邀担任美国国家地理学会“所有道路摄影项目”顾问和美国阿里克西亚基金会顾问委员会委员。

2008年担任美国年度新闻照片国际比赛(POYi)评委。2009年担任澳大利亚WALKLEY奖摄影比赛评委。在国内摄影圈,深度参与“华赛”组委会和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的策展和论坛工作。工作之余,客座国内数所大学教书,从事数字化对影像传播及社会生活方式影响的研究。

2008年12月,个人博士论文由中国文联出版社以《步步为影:数字化语境中的图像传播》为题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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